给少年的歌

我还有想要爱你的冲动

老来多健忘

郑棋元在夏末转秋的时候住到了上海,每天穿梭在繁华的、古旧的陕西南路上。有时候不想走路了就会骑一个小车,从陕西南路逛到安福路武康路去,看漂亮的男男女女站在路边拍照,他就也停下来摸出手机拍别人拍照,然后发给徐均朔。不说别的话,只是发照片,意思是:“你看,我有在生活。”徐均朔忙得晕头转向,但是决不让郑棋元的话撂地上,哪怕已经隔了好久,哪怕牛头不对马嘴,也会回话。


生日会结束后很晚了,众人又去了胡超政家吃夜宵,第二天都有工作,小酌几口,打闹一番便散场了。徐均朔第二天要飞北京,于是拉萨回来的行李都没拆,整个的就放在郑棋元房间里,他们当然要一起回去,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去。


两个人打了辆车,司机很礼貌地走完了问候流程,请他们系上安全带。徐均朔喝了超量的酒,自己安全带不系,摸摸索索去寻郑棋元身底下的安全带,郑棋元被他摸得起火,一巴掌把他推回座位上坐好,他的手刚放下,徐均朔又扭动起来调整舒适的坐姿。


“你是蛆啊?扭啥扭,能不能坐好?”郑棋元终于看不下去,踹了一脚小徐。小徐还是扭动,真像浑身不舒服似的。郑棋元放下车窗,两个人的头发都上了大量的发胶,初秋的风扫过去,岿然不动。


“师傅,您有烟吗?”


司机还没反应过来,小徐一下子坐正了,低声但严厉地说:“车上不许抽烟!”


郑棋元不依不饶,又问:“借一支烟行吗?下一个路口我下车抽。”


趁着等行人过马路的间隙,司机递过来一支烟,有些不好意思地讲:“我的烟不太好,将就抽吧!”郑棋元接过来拿到窗边借着路灯的光一看,应道:“利群呀,我以前也抽,熬大夜的时候来一口,特别提神。”


徐均朔接过话头:“咱们回去就休息了,现在提什么神呀你?”


郑棋元捏着烟在光下看,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路牌,便说:“师傅,前面拐弯我们就下车,您注意靠边,别提速了。”


人烟瘾上来了和毒瘾也差不了多少,必须吸那一口到肺里才得劲儿。徐均朔也不再说什么,顺从地跟着下了车,郑棋元绕到驾驶座借火,他就在马路牙子上踢小石子玩,看郑棋元叼着烟朝自己走过来。


利群很有些呛喉咙的,抽惯了电子烟的郑棋元也不适应了,咳了一下,把嘴里的一口烟顺着徐均朔的侧脸吐进了晚风里,见徐均朔被呛得皱起了鹌鹑小脸,哈哈大笑起来。


徐均朔挥着手把面前的烟气挥散,看郑棋元吸了第二口就把烟夺过来掐了,还恶狠狠碾两脚。


“行了行了,老婆你别生气了,我就抽了两口。”郑棋元背起两手,弯着腰逗徐均朔。徐均朔本能回嘴“郑棋元你完了!”,一抬头见这人大眼睛眨巴眨巴的,脚尖摇摇晃晃,脑子里只有一句话:“兄弟们把公屏打在老夫少妻上。”过于荒谬,他摇摇头试图把这想法赶出脑子的功夫,郑棋元又贴近了,几乎是鼻子对鼻子,轻声说:“老公,我就抽了两口~“


徐均朔倒吸一口冷气,扭头就走,耳朵却肉眼可见的红起来了。郑棋元乐不可支,一边笑一边追着抓他的后脖颈,像抓一只小狗,还要逗他:“咋了,你不是最喜欢听吗?这会儿害羞什么?”


“谁喜欢听啊?郑迪我警告你,给我正常点!这波白给,我不认的。”徐均朔被勾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有色回忆,头埋得更低,脚步更快,整张脸都红了。郑棋元笑累了,放下手慢慢地跟在后面走,脚步踢踢踏踏,存在感十足。 




一阵沉默过后,郑棋元突然开口:“昨天梦见初恋了。”


徐均朔脚步一顿,皱起了眉头,“啊”了一声表示疑惑。


郑棋元又接着说:“在沈阳,他家门口,我俩因为烤冷面撒不撒糖吵架了。”在现男友面前提前男友的事,别人做肯定会被觉得挺蠢的,但是郑棋元做的话很自然,好像觉得奇怪才不正常,比如此刻徐均朔的表情。


“啊?”


郑棋元有些不耐烦,解释道:“啊什么啊,就吵架呗...”


徐均朔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肩走,认真地问他是当时真吵架了还是做梦。


“记不清了呀,你知道我记性不好。”


“编编编,接着编,我看你怎么圆。”徐均朔“一指禅”戳郑棋元后腰,使了些力气,郑棋元便左闪右躲,嘴里嘟嘟囔囔“真记不清了呀,都快二十年了。”


“真吵过这架你梦见了也就算了,我极限操作回来陪您过四十大寿,你告诉我你想前男友了???就这???您觉得这合理吗?”徐均朔真的有点生气,特别是在郑棋元说完“都快二十年”之后,他以为谈恋爱是“高山上盖庙还嫌低,面对面坐着还想你”,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居然要听男朋友回忆二十年前的初恋,气死了气死了。


郑棋元最喜欢看徐均朔气鼓鼓的,又不好盯着看,只好眼睛瞟来瞟去,越瞟越乐。


徐均朔见他不回答,逼问道:“别装老年痴呆哈,才四十岁!”


郑棋元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,说:“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老年痴呆了。怎么一下子就四十岁了啊,昨天和喻越越他们几个说起以前的事,很多都记不清了。”


“干嘛啊,别搞别搞,不讲了好吧?”徐均朔后悔自己提起年龄梗,想要快点转移话题。但是郑棋元突然打开了话匣子。


“白天上小号看那些小姑娘扒你航班,等你下飞机,觉得特好玩儿。”


“好玩什么啊?我都是透明人了还好玩呢?”


“年轻就是好玩啊,二十几岁的时候,什么都好玩。”郑棋元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,突然改口道:“好像也不是每天都好玩,这个我也记不清了,哎呀!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很为自己的记性担忧的样子。


徐均朔沉默了,他正是二十几岁,是郑棋元眼里“好玩但好像也不是每天都好玩”的年纪。


新鲜感与恐惧感并不相悖。


好玩么?好像是有点,做自己喜欢的工作,交了很多朋友,还拥有了一个忠实的爱人,感觉到更大更好的蓝图正在自己面前缓缓铺开。有多好玩呢?好像也没多好玩,完成了一些很想逃避的任务,经历了一些不想看见黎明的夜晚,有了越来越多的心事积压在年轻的心脏里,感觉到生活的不堪与龃龉正在张开血盆大口等待自己。


郑棋元习惯性地摸兜,才想起今天电子烟放在助理手上,忘记拿回来。他再次为自己的记性感到不好意思,干笑两声拽了拽徐均朔的背包带子:“喂,怎么不说话?也想起初恋了吗?”


徐均朔瞪他一眼才开口,下三白眼瞪人又凶又直勾勾。


“没有!你不要乱讲!”


“没有就没有呗,你凶我干什么啊?”


“你在我面前想前男友欸,你还梦到他!你从来没说过梦到我......”徐均朔越说越觉得自己无理取闹,声音就低下去,又把郑棋元笑得直发抖。


“你别笑啦!我就是有点吃醋啊!”酒意伴着困意侵袭了徐均朔的大脑,他脱口而出一句台词:“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?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?”


两个人一起看过这个电影,郑棋元下意识接了一句:“总是这样。”而后挑挑眉,撇了一下嘴,和徐均朔对视了一眼,又立刻收回目光。


“怎么回事这气氛,不对劲啊?”徐均朔调节气氛的本事几乎写在基因里,哪怕在只有他和郑棋元两个人在的时候也不放松。


郑棋元突然停下脚步,软软地撞进了徐均朔的胸膛,头埋在徐均朔颈间,喊他:“朔朔,徐均朔,小土豆......”


“怎么啦?是不是觉得很累了?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。”徐均朔怕他哭,毕竟今晚都已经哭了好多次,也不好直接问,只好用手指顺着耳鬓往后梳郑棋元的头发。郑棋元头发很软,抹了发胶也不扎手,脸颊也是干干的,他这才放下心来。


“我是怎么长大的,怎么开始唱歌,怎么来到北京,怎么走到今天,我都记不清了,就觉得好辛苦,每天熬,完了还要告诉自己大家都是这样的。大家都是这样吗?我每天每天都怀疑其实只有我这样。”


“不只是你,每个人都在熬,大家都是假装很好来着。”徐均朔心里一阵阵发紧,他们平时也分享辛苦的事,但郑棋元总是表现得很随意,好像能兼容一切。这是第一次郑棋元这样诉说辛苦,寻求安慰。


“四十岁了,你可真是了不起啊,郑老师。”


“把顾易吐出来再说话。”郑棋元声音低低的,没什么力气,但还在笑。


“郑迪,你跟我说这样的心事,我很高兴,你不要怕,我也是每天都觉得好辛苦,好煎熬,每天就想快点回家看你打游戏骂人,但是不可以,我们是大人了,对吧?”


“嗯,你是大人了,很大。”郑棋元两只手攀着小徐突出的肩胛骨,又紧了紧臂弯。


徐均朔真的很霹雳瓜瓜爆炸无语,“你可不可以不要随时随地开黄腔?”


郑棋元“嗤嗤”地笑:“我说你大也算啊?赵凡嘉在视频里祝我紧致才叫随时随地开黄腔好不好?”


“你记性又好了?该记的不记得,这种东西倒是记得牢。”


虽然夜深了,但是陕西南路人来人往,两个男人抱得太久总是引人注目,还是那么好看挺拔的两个男人。徐均朔把郑棋元从自己身上撕下来,贴近了说:“赶紧回家好吗,回家抱。”


“徐均朔,你不要不识抬举。”


“不要用你的脑子记这些东西了好吧???“

两个人默契地把刚刚那个无解的难题揭了过去,嘻嘻哈哈往家走,反正生活惯性很大,过一天爱一天,爱一天就赚一天,对吧?





 夜里郑棋元洗完澡出来,徐均朔竟然已经睡得打起了呼,侧身睡压得嘴巴嘟嘟,像只小猪仔,记梦本就摊在手边,笔帽都没盖上,看样子是还没写完就匆匆会周公去了。


郑棋元心疼,只好走过去给他收起来,怕他第二天赶飞机丢三落四地不记得塞进包里。他收起本子拿起笔,却突然玩心大起,想在徐均朔不知道有没有写完的故事旁边写几个字,他还从来没翻开过小徐的这个宝贝本子。


徐均朔的本子折痕很明显,轻易就能翻到最近在写字的那一页。那一页最上面写了个日期“0911”,像是日记,郑棋元道德感作祟,已经有些不想读下去,但又看见第二行是在抄诗。 

我相信走到你面前的人是光芒的

包括我

包括我的口无遮拦和小小的嫉妒心

当然还有我易喜易愁的孩子气

与你离别的绝望也有蜜的基因

所以我愿意在与你相遇的路上奔波

并以此

耗尽我的后半生 


字迹有些潦草,感觉像是困了所以连笔写很快。隔了两行,小徐又写:“今天我的郑老师好脆弱,我好爱他,但是他记性真的不太好了,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忘记爱我。”


郑棋元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——抄情诗?谁能想到自己四十岁了,居然还能被一个会偷偷抄情诗的小男孩那么妥帖地爱着。于是他大笔一挥,第一次在这个本子上留下自己的笔迹。


郑棋元写道:“小徐,我是老来多健忘,您多担待!”


也许明天小徐看见了会来问他,也许不会,因为小徐是会把甜蜜放在心底自己咀嚼的人。但如果小徐问,他想说出一个秘密:今天许愿的时候,我说我希望徐均朔的愿望都能实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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